每到腊月底,冬日的暖阳懒懒地照着庄前没有翻犁的稻茬田,尚存的晨霜反射着银白的光晕,隐约可见蜘蛛在田埂边刚结成的脆弱的蛛网。赶集的农人们,带着从集市上新买来的年货,加上刚刚得知的乡间新闻,因风吹抑或是激动略显涨红的脸上写满着幸福。村头的稻场上早已停满了不同省份牌照的或低档或高档的各种车辆,那是在城里务工的后生们向家乡父老展示的一年劳动的成绩单。家家装潢漂亮的厨房内,飘溢着烀熟的腊肉的香味。女人们穿梭在菜园和厨房间,筹划着一年积攒的最好的饭菜,等待她的儿孙们或是其他的亲人从远方归来。撩起围裙擦汗的间隙,仍不忘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一会:“应该快回来了……”

吕跃 摄

吕跃 摄
每当此时,我或在家,或在等着写春联的邻居家,再或者是在镇政府组织的义务送春联的展台前,神情凝重地铺纸展笔,泡上早准备好过年的香茗,裁剪好红纸,在索取春联的乡亲们的帮助下,笔走龙蛇,于是,“一元复始……”“政策归心……”“政通人和……”一幅幅带着我的祝福,让乡亲们满意的对联相继完成。每当看到他们卷起风干了的对联、庄严地收拾在赶集的篮子里那一刹那的虔诚样,我的心情格外的激动,仿佛他们一年的“风调雨顺”、“春安夏泰"都掌握在我的手里,是我送去的,内心不由升起一股厚重的责任感……
10岁时,在父兄们的鼓励下,我就开始尝试写春联,而且执着、热爱。在那物质和精神极度匮乏的年代里,春节是让我们向往、翘首以盼、亲人团聚的日子,也是放松身心、放飞心灵、筹划来年的年根驿站。但最让我痴迷的不全是那顿丰盛的年夜饭,还有自己写的春联被人认可时的那种成就感。
基于此,年过半百的我,从不在乎写春联时冻僵的手指和被墨迹污染的衣袖,坚持年年自己写春联。尽管现在印刷的春联的质地和书法远远超过我,我却看不上那些内容与各自家庭情况不太符合的春联。总想尽力让自己的春联合乎各家的实际,不论是对去年的总结,还是对来年的展望。我想,只有这样,在除夕贴对联时,我心底的祈祷在来年才有可能实现!
除夕上午,拿出前几天精心书写、妥善保管的春联,点上一支烟,目光庄重地扫视一下每一扇门,每一扇窗子,连鸡圈、厨房、车辆上贴什么都回顾一遍,实在觉得什么都不少了,便开始贴春联了。在我的规矩里,这些对联不能在贴时发觉少了一副,又重新写,这样翻来覆去,预示来年做事反反复复。贴春联之前,我会点上一炷香,洗净手,把去年的春联从门上刮洗干净,不能用今年春联的字盖上去年春联的字,因为母亲在世时告诉我:那就叫“字糊字(自糊自)”!然后,按照院子大门内容以歌颂政策、赞美风景为主,堂屋大门以家风家训、教子耕读为主,把早已按照这些编写的对联找出来,背面抹上浆糊,端详好应该在门上的位置,想象着贴上以后的效果,一次性庄重地贴上。一次贴的不周正再揭下来贴,也寓意来年做事反反复复!
就这样,从院子外到院子内,从楼下到楼上,依次贴完,自始至终都在浓重的仪式感中完成。正门院子的“福”字须端正、严肃,绝不倒贴,书房卧室也活泼地倒贴几个“福”字,为的是大年初一孩子们拜年时讨个“福倒(到)了”的好口气。
正月初一,清闲而惬意,走村串友的路上,细细端详各家的春联,从祈祷风调雨顺的内容,到行云流水的书法,我一一默记在心。间或看到自己书写的春联,一种莫名的春联情结,让自己激动很久,很久。
我想,传统的东西浸润了炎黄子孙的魂灵,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丢失,这是我们爱家爱国的根……(宋国同)